鐵血詩人─吳濁流
江彥震
以一本長篇小說《亞細亞的孤兒》聞名於世的吳濁流,本名吳建田,係1900年6月2日出生在新竹縣新埔鎮大茅埔的客家人。1916年由新埔公學校畢業,考進台灣總督府台北師範學校。那年,新埔、關西、六家等地區,僅僅吳建田一人考取,甚為風光。日據時代,台灣子弟受不平等待遇,能受高等教育的不多。富家子地大多讀醫,較窮苦的人就念師範。然而,由於當時師範學校,直屬台灣總督府,畢業後是配劍文官。以台灣人而言,具有相當的社會地位。
1920年,吳濁流師範畢業,分發到新埔公學校的照門分校,擔任主任之職,當時年僅21歲。第二年,吳濁流看不慣日本的鴨霸行徑,撰文批評日本的教育制度,23歲就被調職到苗栗縣的四湖公學校。四湖,即今天的「西湖」,交通便捷,還有渡假村,但當年卻是偏遠荒涼之地。其後,就在四湖、五湖、三湖這些荒僻之地打轉,長達15年之久。
於苗栗四湖公學校任教時,他參加了「苗栗詩社」,撰寫古典詩歌,曾於1928年被選入前茅,此後對於近體詩創作樂此不疲。並有著名學生湯慶松為民主改革實力派戰將。因病回新埔休養一年,又參加「大新吟社」。由於吳濁流漢詩的根底深厚,他雖受過相當完整的日本教育,但對於漢詩的興趣,終身未減。很多生活上的細節、經歷、思想、感情,都透過漢詩,予以發紓,以致留下了上千首的漢詩。甚至他希望,死後以詩人稱呼,最終也以「鐵血詩人吳濁流」的名號,廣為文壇所肯定。
吳濁流在37歲時以日文發表處女作〈水月〉與〈泥沼中的金鯉魚〉,刊登在1936年3月的《台灣新文學雜誌》。這兩篇描寫台灣子弟在日本統治之下,雖然極想上進,終歸無效的宿命。這幾乎是此後吳濁流小說的情境底色。次年,吳濁流調回新竹縣的關西公學校任首席訓導。1939年,因抗議日本教育之野蠻體罰,被調往山地鄉馬武督分校。隔年,新竹郡運動會在新埔庄舉行,郡督學因吳濁流一句戲言,竟敲多名台籍教師的頭,吳濁流義憤填膺,翌年堅持辭職,遂結束21年的教師生涯,時年41歲。
1941年一月,吳濁流前往南京任新報記者。當時南京為汪精衛政府所在地,仍在日本控制之下,眼見日軍的暴行,大陸的貧困,八月又回台灣。然而,吳濁流一回台灣,即有刑警跟蹤,且台灣物資極度匱乏,於是又攜眷再渡大陸。十二月八日,日本偷襲珍珠港,吳濁流研判,日本必敗,若不離開,將來必被視為日本人受到報復。乃於1942年,又舉家潛回台灣,隨即受到監視。
戰後,先後任《臺灣新生報》、《民報》記者和大同工業職業學校訓導主任。民國53年(1964)創辦《臺灣文藝》雜誌,培養了許多鄉土文學作家,如:陳映真、黃春明、王禎和、王拓、楊青矗等人。民國58年以退休金設立吳濁流文學獎,獎勵後進。民國65年(1976)因病逝世。
在1944年任《台灣日日新報》主筆,從事與戰爭無關的報導,開始寫長篇小說《亞細亞的孤兒》。書中的內容,描述台灣子弟,既受日本的欺壓,跑到大陸,又受到歧視,自己找不到定位,終於變成亞洲的孤兒。由於吳濁流在師範學校,即已到過日本旅行,又在南京住一年多,在台灣、日本、中國之間,皆具有實際的體驗,因此這部小說,也等於吳濁流的半自傳。
《亞細亞的孤兒》於1945年完稿,其內容敘述日本統治時期的台灣知識分子胡太明在台灣遭受日本殖民者的欺壓,到日本留學歸來後受到鄉親的潮諷,到中國大陸後又不被認為是中國人而受到歧視。在對自身歸依的無助感及許多人生挫折打擊下,最後發瘋而以悲劇收場。
《無花果》是吳濁流第二本長篇,為吳濁流的前半生自傳,記述作者從日據到戰後初期的經歷。小說完稿於1967年底,在1968年時分三期連載於《台灣文藝》雜誌上。因內文部份描述二二八事件,在1970年以單行本首次出版即被國民黨政府列為禁書查扣,其後只在美國和台灣地下流傳,直到1988年才正式由前衛出版社在台灣公開發行。其實本書的內容,和《亞細亞的孤兒》非常近似。只因《亞》書只寫到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前,這本書寫到了二二八;因此,前者有忠貞的國民黨員為之翻譯發行,而此書則遭到禁止刊行的命運。諷刺的是,批評日本統治的《亞》書可在日本出版,而只少部份描述國民黨統治的《無》書卻不能在台灣出版。
《台灣連翹》是吳濁流最後一本著作,原日文,在吳濁流去世十年後由鍾肇政先生中譯出版。描訴台灣戰爭前後政壇的祕辛。《水月》短篇小說集收錄從1936年到1946年間,吳濁流以描述日本統治時期的台灣人為主的早期中短篇小說共八篇:〈水月〉、〈泥沼中的金鯉魚〉、〈功狗〉、〈陳大人〉、〈糖扦仔〉、〈先生媽〉、〈路迢迢〉、〈歸兮自然〉。其中,〈水月〉和〈功狗〉描寫日本人對台灣子弟不平等待遇,而〈陳大人〉和〈先生媽〉則揭露當時台灣御用紳士和日本走狗的行徑。
《波茨坦科長》短篇小說集收錄吳濁流自1946年後的中短篇小說共十篇:〈波茨坦科長〉、〈狡猿〉、〈銅臭〉、〈三八淚〉、〈幕後的支配者〉、〈友愛〉、〈牛都流淚了〉、〈老薑更辣〉、〈茅盾〉、〈閑愁〉。受戰後國民黨貪污腐敗和二二八事件的影響,吳濁流戰後的小說以控訴時政為主,如〈牛都流淚了〉。而〈銅臭〉、〈波茨坦科長〉則紀錄來台接收官員以及「半山」台奸貪污腐化的行徑。
《南京雜感》是張良澤教授整理的《吳濁流選集六冊》中的卷四。收錄吳濁流遊記共九篇:〈一束回憶〉、〈回想照門分教場〉、〈回我的第二故鄉〉、〈重訪西湖〉、〈南京雜感〉、〈回憶大同〉、〈遊顱鷀潭記〉、〈既到臨崖返轡難〉、〈印非遊記〉。《黎明前的臺灣》是張良澤教授整理的《吳濁流選集六冊》中的卷五。收錄吳濁流對台灣、中國、日本的文化論述共十六篇。《臺灣文藝與我》是張良澤教授整理的《吳濁流選集六冊》中的卷六。收錄吳濁流論述、散文、自序計三十九篇。《吳濁流致鍾肇政書簡》收錄1962年6月至1976年8月止,吳濁流致鍾肇政以日文書寫的簡信三百多封,由物理學博士錢鴻鈞編彙,黃玉燕中譯,於2000年05月01日初版。不過,鍾肇政致吳濁流的書簡卻隻紙未留。
百年來,台灣一直走不出自己的路,顯示出「亞細亞的孤兒」的前瞻性、代表性與先驅性。《亞細亞的孤兒》創作於太平洋戰爭最激烈的時期。寫好的稿子,東藏西躲,可說冒生命的危險,揮灑其辛酸淚。作為一代文人,它的風骨、熱血、見識,都讓後人由衷敬仰。
在這些作品裡,歷史的蔓藤與吳濁流硬頸的個性,緊緊纏繞,在「天變一時,人變一世」之下,他的作品,具有濃烈的政治批判性與自傳性。他的小說,很少是幻想之作,大多經由目睹身經歷。男女愛情,非他所長,正如魯迅之作,少男女情長而多所批判。
吳濁流有濃烈的漢族意識以及所謂的「祖國」意識,這來自日本殖民的背景,他看到祖國政府是如此腐化,又失望透頂,於是他創造了胡太明,到今天,台灣還是胡太明。莫說吳濁流本人,就是今天的台灣人,也搞不清楚要統要獨。台灣本身沒有共識,大陸則口徑一致。
胡太明的身分認同的問題,今天並未完全解決。面對中共,「維持現狀」也好,「一邊一國」也好,等於把問題拖下去,留給後代。然而,從台灣本身的角度,胡太明實已不存在。台灣民主自由,二千三百萬人都活得很尊嚴,可以做自己的主人,這是欣賞《亞細亞的孤兒》應有的新觀點。
所謂「可以做自己的主人」,首先不再受日本的壓迫,其次不再受大陸的歧視,這在胡太明時代辦不到,但今日台灣,已無胡太明當年的問題。胡太明在東京也好,南京也好,受到大陸人的歧視,但未受大陸人的壓迫與欺負,雖然被中國政府以漢奸嫌疑逮捕,但很快就被神秘的大陸姑娘救出來。
一般認為:《亞細亞的孤兒》、《無花果》、《台灣連翹》就憑這三部書的書名,不必看內容,吳濁流就可以不朽。事實上,無花果、台灣連翹,早已出現在《亞細亞的孤兒》一書,三本書呵成一氣,互相關連。胡太明在花園裡,看到無花果,認為:「無花果雖無悅目的花朵,卻能在人們不知不覺間,悄悄地結起果實。」(草根出版,274頁)
吳濁流的生命有兩大部分:一是關心台灣的命運,拙於寫男女之愛,卻投注在對台灣的大愛。其第二生命,在於文學,對後代作家的寄望尤深,這才是他真正的生命。六十五歲那年,他創辦《台灣文藝》雜誌(1964年),共五十三期,至去世為止。今天台灣文藝,備極艱辛,經營坎坷,然而吳濁流生前扮演文化鬥士的艱苦角色,受全台肯定,他也是被討論最多的台灣作家。他的著作、眼光,往往走在時代之前,也留下許多珍貴的文學資產。[99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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