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鄉人的血,必須流返原鄉,才會停止沸騰。」2008年3月14日,中共總理溫家寶曾經在北京人民大會堂新聞發佈會現場,深情誦讀了鐘理和的這一名句。《原鄉人》的作者鍾理和,因為這句感人肺腑的至理名言,悸動多少異鄉人的心弦。著名小說家鍾理和,因為一生至死至終對文學創作的堅持,人們稱呼他為“倒在血泊裏的筆耕者”。
鐘理和,1915出生在日據時期屏東郡高樹莊的新大路關,即今屏東縣高樹鄉廣興村,為高屏地區的六堆之一。祖先是從廣東梅縣遷到臺灣的客家人。父親鍾蕃薯是地主也是農村企業家,家境不錯,名聞六堆客家地區;母親劉水妹是偏房,劉水妹育有三子一女,鐘理和排行第二,有一同父異母兄長為鍾浩東(原名鍾和鳴,鍾理和在其作品中皆以和鳴稱呼其二哥)。
童年的他甚得父親疼愛,成年後人才出眾,容貌英俊氣質幽雅。據長輩傳述,當時他同年的夥伴相親時,往往不讓他同行,因為他會吸引女方注意。由於性格木訥老實,被家人稱做“阿誠”,意謂憨直忠厚。直到去世,附近熟人還是稱呼他阿誠哥或阿誠伯。
八歲入鹽埔公學校,1928年畢業後因體檢不合格,未能繼續升學,故1930年轉讀私塾學習漢文,引發對文學的興趣。之後繼續到長治公學校上高等科,其後再受漢文教育兩年,受老師光達興秀才的古文學影響甚深,曾撰寫〈臺灣歷史故事〉、〈考證鴨母王朱一貴事蹟〉等,並開始閱讀中國古體及新體小說,當時曾寫短文〈由一個叫化子得到的啟示〉,還有章回體的長篇通俗白話小說〈雨夜花〉,完成的原稿據說有枕頭一般高的厚度。隱隱中已有從事文學創作,當一個作家的憧憬。
十八歲結束私塾課業,當時鍾家正好與人合資買下美濃尖山一帶的山林,號稱為三公司。鍾理和隨著父親遷居高雄州旗山郡美濃庄(今高雄縣美濃鎮),被派到笠山農場督工,遇同姓女工鍾平妹並與其相戀。“同姓結婚”在傳統的客家村莊受到排斥,於是他們的愛情遭到家庭和社會的強烈反對。除此之外,學業上的失敗也給他很大的打擊,特別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鍾和鳴到日本明治大學深造,相形之下,鍾理和對文學的熱愛卻無法持續,也逐漸成為其心頭之憂。
天生的浪漫氣質和對文藝的愛好,讓鍾理和內心感覺到,追求文學似乎是唯一可以另創新路,讓自己的生命更有意義的方式。於是他決定向背後代表的封建意識,展開反抗與挑戰。1940年8月3日 與鍾平妹由高雄啟程,經基隆,到日本門司。再從下關搭船抵釜山、瀋陽,進入滿洲自動車學校。1940年妻子前往滿洲,並且於瀋陽生下長子鍾鐵民。
鍾理和「奔逃」到滿州奉天,主要是為了擺脫封建社會對婚姻的桎梏。然而當時“滿州國”,卻不是鍾理和心目中憧憬的祖國。他越觀察清楚越感覺這和他當初懷想的祖國有極大的差異,所接觸的祖國同胞與他所期待的也完全相反,讓滿腔熱情的鍾理和感到幻滅的痛苦。
這時期留有作品〈都市的黃昏〉,後改寫為〈柳陰〉,此外尚有一篇未完成的作品〈友情〉。他們在1940年8月10日左右抵達奉天,先暫住同鄉林國良家,不久即賃屋而居。未完成的〈泰東旅館〉,就是這段生活經驗寫成的作品;旅居北京期間寫的日記體小說〈門〉,也記錄了奉天生活的點點滴滴;〈門〉,原題為〈絕望〉,一度又有人建議用〈落葉〉,從命名的經過,暴露出作者這段生活經驗的不順利;另外〈地球之黴〉也是奉天經驗。
1941年,舉家遷往北京,直到1946年,戰爭結束,被迫遷回臺灣為止。小時候養尊處優的鍾理和,因堅持與鍾平妹的同姓之婚與家裏鬧翻,孤獨無援地處在中國的北方生活著,又因為不肯為日人機構做事,身心都面臨極大的困難和挑戰,然而鍾理和卻因此更堅定了走寫作之路的決心。
旅居北京的六年間,他到山西、河南、山東等各地,同時大量的閱讀、寫作,還參與臺灣旅平同鄉會各種活動。並以「江流」筆名投稿、出書,翻譯介紹日本文學作品。1945年,在北京馬德增書店出版第一本小說集《夾竹桃》,書中收有「夾竹桃」、「新生」、「遊絲」、「薄芒」等中短篇小說,這本薄薄僅有一百六十三頁的小說集,也成為鍾理和生前唯一親手出版的作品集。此外,有留下日記詳述戰後初期的見聞與感受。
1946年三月底鍾理和帶領家人返台,並於屏東縣內埔初中找到代用教師的差事,不幸的是八月就因肺疾病倒任所。此後,辭去教職,進入松山療養院長期療養。直到1950年10月底,動過兩次大型胸腔整型手術剪去六根肋骨之後,才退院回家。1954年正月,又逢次子立民因病去世,鍾理和可說身心俱疲。鍾理和將自己內心的懺悔與痛苦,都寫進了〈野茫茫〉裏。這篇以立民的死為主題的作品,刊載在《野風》雜誌,是他病癒返家後,第一篇被文壇接受的作品。
出院後的十年間,鍾理和已經無法出外從事需要耗費體力的工作,絕大部份的時間只能在家養病,這期間,上天對他的意志試驗從未中斷,不僅陷入貧病交迫,而且災難連連。弟弟鍾和鳴在他從手術病床醒來的同一天清晨,因「基隆中學案」被槍斃。回到家時,父親留給他的田產已經因治病變賣殆盡。長子鐵民也得了脊椎結核,因無法同時籌措兩個人的醫藥費,錯過適切的醫療而駝背。
此段期間鍾理和仍未中斷寫作,甚至交出更令人激賞的作品來,1955年完成唯一的長篇小說《笠山農場》,1956年11月獲得中華文藝獎金委員會長篇小說第二獎。獲獎不只是他文學生涯的突破,更因此使他得以和廖清秀、鐘肇政、陳火泉等散處各地的臺灣作家,彼此相濡以沫互相鼓勵,並發行《文友通訊》,閱讀探討彼此作品。又有林海音編輯聯合報副刊,啟用本土作家作品,鍾理和的小說散文終於有較多的發表機會,是鍾理和在文學創作生涯中最快慰的時光。
並寫了中篇《雨》、短篇《原鄉人》、《貧賤夫妻》等許多小說。其中,自傳體小說《原鄉人》被列入“二十世紀中文小說一百強”,同名影片《原鄉人》曾經在海峽兩岸同時放映。原鄉是臺灣客家同胞對大陸的稱呼,他們把返回祖居地稱為“轉原鄉”,甚至把人們的去世也稱為“轉原鄉”。
鍾理和在《原鄉人》裏寫道:「我從父親的談話中知道,原鄉原本叫做‘中國’,原鄉人叫做‘中國人’。」鍾理和的青少年時代,在日本佔領下的臺灣度過。當時臺灣的學校,都只准讀日本書,不准讀中國書。但是在臺灣的客家人,為了不忘自己“原鄉人”的祖根,暗中辦起了家庭私塾,專心教讀中文。
受到原鄉文化洗禮的鍾理和,成為一個執著的愛國主義者。懂日語、看日文書籍,但從不說日本話。他寧可失業,也決不替日本人辦事。家境困難,在連兒子喝的奶都買不起的情況下,他拒絕以“日本僑民”的身分領取物資補助,而這在當時是很多人的求生之策。
鍾理和少年時期最快樂的事是他第一次接觸到了大陸的戲曲藝術。在《原鄉人》中,鍾理和說,中學畢業那年,他的二哥終於請准父親的許可,償了“看看中國”的心願。他的二哥在南京、上海等地暢遊了一個多月,回來時帶了一部留聲機,和許多蘇州、西湖等名勝古跡的照片。那天夜裡,鍾理和家來了一庭子人。鍾理和把唱機搬上庭心,開給他們聽,讓他們盡情享受“原鄉的”歌曲。唱片有:梅蘭芳的霸王別姬、廉錦楓的玉堂春、和馬連良、荀慧生的一些片子。還有粵曲;小桃紅、昭君怨;此外還有一些流行歌。
鍾理和說:「粵曲使我著迷;它所有的那低迴激盪,纏綿悱惻的情調聽得我如醉如癡,不知己身之何在。這些曲子,再加上那賞心悅目的名勝風景,大大的觸發了我的想像,加深了我對海峽對岸的嚮往。」
鍾理和說:「粵曲使我著迷;它所有的那低迴激盪,纏綿悱惻的情調聽得我如醉如癡,不知己身之何在。這些曲子,再加上那賞心悅目的名勝風景,大大的觸發了我的想像,加深了我對海峽對岸的嚮往。」
那一夜,台灣還處在殘酷的日據時代,割裂臺灣與中國文化的紐帶,是日本統治者決不放棄的手段,在緊一聲慢一聲的日語斥責聲中,一個少年的中國情懷卻不可遏制地萌發。那一夜,少年鍾理和沉浸在中華文化的巨大張力中,中國人的血液就這麼滾燙地在心頭流淌。那一夜,少年鍾理和立下人生第一個宏願,無論有多大的困難,一定要回原鄉圓夢。那一夜,台灣注定了要誕生一位永傳於世的偉大民族作家。那一夜,少年鍾理和激動的臉龐神采飛揚。除了魅力無窮的中華文化,一個臺灣客家少年,又有誰是他的心靈導師?
1960年於病中修改中篇小說《雨》時喀血而死,血濺書稿的鍾理和,只有45歲,生前只出版過一本小說集。他給兒子的遺言是:“吾死後,務將所有遺稿付之一炬,吾家後人,不得再有從事文學者。” 鍾理和沒有想到,他的兒子鍾鐵民也成了作家。更沒有想到,他的小說在2004年一個臺灣局勢微妙的時刻,成為熱門的話題。
臺灣文學界名家林海音、鍾肇政、葉石濤、鄭清文、李喬、張良澤等6人,於1979年6月具名發起籌建「鍾理和紀念館」,當時獲得社會熱烈響應,並由鍾理和家屬無條件提供鍾理和晚年生活,寫作的故居美濃鎮尖山山麓土地,這是由民間合力興建的第一座平民文學家紀念館。
鍾理和在有生之年的文學創作成績,並未得到當時文壇的肯定,甚至在死前要求家人把手稿全部燒掉。去世後,經由林海音等友人的努力奔走,長篇小說《笠山農場》終於出版,了卻了鍾理和死前的心願。七○年代,臺灣文學研究者張良澤 先生不畏困難,將鍾理和的作品整理編輯,於遠景出版社出版全集,鍾理和一身的文學成果才得以顯現在世人面前,更引起評論者對鍾理和文學成就的注意,形成了一股「鍾理和的研究風潮」久久不退。
關於鍾理和在臺灣文學上重要的地位,應鳳凰在〈鍾理和文學發展歷史及其後殖民論述〉中如此說到:「如果說鍾理和是臺灣文學史上極具代表性的作家,最突出的部份,應該是他身上這些與臺灣殖民地歷史無法分開的,所謂的殖民地作家性格。臺灣文學的獨特性其實也在這裏:不論相對於第一世界,或相對於中國大陸文學,這漫長的,繁複多變的殖民歷史,使臺灣文學有其獨一無二的風格特性,無法成為「中國文學的一環」。」鍾理和的作品和經驗代表的是一個無可抹滅的「臺灣人的歷史」。[2010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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